每千克数十万，“包治百病”的冬虫夏草何时走下“神坛”?
朱萍 ，柳旭 ，武瑛港
目前尚未有扎实的数据和研究证明冬虫夏草对疾病的功效，只有中国药典中的论述。
每年四五月是新鲜冬虫夏草的采摘、销售旺季。近日，在“6·18”电商节期间，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发现，商家们打出“新鲜”、“正宗野生”等字样揽客，实体店铺也借着电商节推进销售。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近半个月的线上线下调查发现，冬虫夏草平均价格在30万元左右每千克，最高达68万元/千克。身价超过黄金的冬虫夏草成为具有神奇功效的高档保健品，在铺天盖地的宣传中，几乎“包治百病”。
实际上，身价不菲的冬虫夏草，并不属于保健品。3月8日，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CFDA)发布关于停止冬虫夏草用于保健食品试点工作的通知，并且早在2016年就指出，冬虫夏草属中药材，不属于药食两用物质，而且检验的虫草及其制品中，重金属砷的含量严重超标(4~10倍)，其研究水平基本上处于“成分识别”层次。
不过，尽管被移出保健品圈子，但市场热度却一直有增无减。“冬虫夏草主要是用于补肾，增强免疫力，防癌、抗癌，是保健品，就像吃燕窝一样没有什么副作用。”在调查中，有销售人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强调，冬虫夏草是保健品，具有抗癌功效。
一方面冬虫夏草没有了保健品身份，甚至有人将其功效直接归零，另一方面则是各种抗癌的功效宣传，冬虫夏草还能不能吃?6月14日，一中药材企业负责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将功效追捧至抗癌或者直接贬低为零都是极端态度，冬虫夏草作为一种药材，其功效有明确的药典记载。6月19日，第三方医药服务平台麦斯康莱创始人史立臣指出，要证明冬虫夏草功效必须要有临床数据，未来还须加强研发。
抗癌“神草”
尽管冬虫夏草被移出了保健品，市场买卖热度却一直有增无减。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走访北京、南京、武汉部分药店发现，冬虫夏草均以名贵滋补品的名义销售。
6月14日，在南京秦淮区某连锁药店，一位店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冬虫夏草个头适中的256元/克，大的贵一点，散称便宜些。
“要是经济条件好，最好长期吃，每天一根，效果好，你会发现感冒变少，免疫力提高了。之前有个人过来买，说他八十几岁的妈妈平时走不动，后来吃了两个月，现在在家里可以走来走去。”上述店员介绍。
而在南京市中山南路某药店，一位店员以其家人的案例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冬虫夏草功效：“我爸因为突发性脑梗，不会走路，不会讲话，后来医生看好了，但是免疫力差，经常生病，我就给他吃冬虫夏草两年多，确实有效果。他现在一个人在农村，生活可以自理。”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走访中，只有武汉某全国连锁药店店员按照“说明书”介绍功效：补肾益肺、止血化痰、用于肾虚精亏、阳痿遗精、腰膝酸痛、久咳虚喘、老嗽咳血。
据介绍，上述药店的冬虫夏草来自西藏那曲，因大小不同价格不一，如3克包装的为1090元，26克的为13800元，12克的为8220元，价格合计36万元每千克至68.5万元每千克不等。
之所以价格高，上述店员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重要原因是因为寻找冬虫夏草很费时间，人工费贵，运输费也比较高，另外挖掘会破坏环境，环境成本高。“现在西藏那边确实是很少了，可能以前在一个山头可以挖到二三十根，一百来根，现在也就能挖到一二十根。”
但当提及冬虫夏草被踢出保健品圈子时，上述店员表示，目前市场上还没有这个消息，但若市场知晓的话就会有变动。“如果这个消息下来了，产量就变少了，肯定会上调价格，因为需求的人多，产量下降，价格就上升了。因为保健品和药品生产的执行标准不一样。”
电商平台上，也有不少店铺正在热卖冬虫夏草。这些店铺大多打出了“新鲜”“正宗野生”等字样揽客，并借着“6·18”电商节打起了促销战。在一家参与了“6·18”购物节的店铺中，写着“2018年现挖虫草 0.5克/条，10条装发货后顺丰空运全程冷链新鲜到家”，该产品450元，满两件总价打8.8折;另有商家写着干虫草2克8条，柜台价700元，“狂欢价”为350元。
很多商铺销售人员表示，电商平台不允许说功效，而且在部分商家展示的图片中提到，“有明确抑制和杀伤肿瘤细胞的作用”，对此，商家解释称要看个人吸收功效。
一位华南地区虫草批发商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上世纪70年代之前，冬虫夏草价格还没有这样高，而且还非常低调，在青海、西藏等原产地，国家收购价格每千克20元上下，也没有品相优劣之分。但因资源稀缺，1980年代，上等冬虫夏草涨到每千克300元，90年代突破千元大关。
而让冬虫夏草价格扶摇直上的是2003年非典时期，有传言称冬虫夏草能增强免疫力，甚至包治百病，价格飞涨到每千克1.6万元，自此，冬虫夏草变成“神草”，进入奢侈保健品行列，计价单位也从“千克”变为“克”。
冬虫夏草中的“极品”极草5X价格则更为惊人，在其官网上“极草5X冬虫夏草纯粉片-经典含片”0.25克/片×60片/瓶×1瓶/盒 12639元，折算其价格每千克超过84万元。
资料显示，中国传统的中医药学和我国绝大多数学者所指的冬虫夏草，是特指麦角菌科冬虫夏草菌的子座及其寄主蝙蝠蛾科昆虫冬虫夏草蝙蝠蛾幼虫尸体的复合体，主产于四川、青海、西藏、云南等海拔4000~5000米的高山草甸中。其他500多种虫草属真菌寄生并能产生子座的菌物结合体，都只能称作虫草。
对于冬虫夏草“神草”的功效，史立臣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国家相关部门没有明确指出其具有抗癌功效，其他治疗效果也没有临床数据支持，更多的是广告宣传，让老百姓认为冬虫夏草是包治百病。
以青海春天极草为例，青海春天方面公开数据显示，2011年、2012年、2013年极草纯粉片贡献的毛利分别为1.2亿元、5.2亿元、9.1亿元，均占当年主营业收入的40%左右，极草纯粉片成为青海春天利润的最主要来源。
另有数据显示，2011年、2012年、2013年青海春天销售费用中的广告费支出分别为6555万元、1.4亿元、3.5亿元，占当期主营业务收入的比例分别为20.37%、11.82%、16.88%。而青海春天研发占比却不足广告费用零头，如2013年，青海春天在研发上的投入只有2700万。
跌落神坛?
事实上，国家相关部门一直将冬虫夏草请下“神坛”。2009年8月6日，原卫生部发文《蜂胶、冬虫夏草等不得挂“食”字号》明确指出：“卫生部未曾批准过冬虫夏草作为普通食品原料使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织专家讨论后也认为，目前冬虫夏草尚缺少作为食品长期服用的安全性评价研究数据，建议暂不作为食品原料使用。”
2010年12月，国家质检总局发布《关于冬虫夏草不得作为普通食品原料的通知》，严禁使用冬虫夏草作为食品原料生产普通食品。青海省食药监局2010年12月7日出台了《青海省冬虫夏草中药饮片炮制规范》，将“极草”定义为冬虫夏草中药饮片。
2012年，原国家食药监总局批准展开冬虫夏草用于保健食品试点方案，青海春天、同仁堂、康美药业、劲牌有限公司和江中制药成为试点企业。试点期间，同仁堂、劲牌有限公司和江中制药3家共5个产品获得了保健食品批号，被称为“虫草第一股”的青海春天，旗下冬虫夏草系列产品极草却并未获批。
不过在2014年7月，冬虫夏草的热点产品“极草”又一次发生转变。当时青海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规定：青海春天生产的冬虫夏草纯粉片的新身份为青海省出产的冬虫夏草经加工制成的产品，为青海省综合开发利用优势资源的试点产品，极草获得了一个仅包括它一家的“滋补类特殊产品”身份。根据青海省监管部门的规定，其生产依旧可以获得《药品生产许可证》。
2016年2月4日，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在其官网发布了《关于冬虫夏草类产品的消费提示》将包括极草在内的冬虫夏草产品拉下神坛，该提示称：近期，食品药品监管总局组织开展了对冬虫夏草、冬虫夏草粉及纯粉片产品的监测检验。检验的冬虫夏草、冬虫夏草粉及纯粉片产品中，砷含量为4.4~9.9毫克/千克。冬虫夏草属中药材，不属于药食两用物质。有关专家分析研判，保健食品国家安全标准中砷限量值为1.0毫克/千克，长期食用冬虫夏草、冬虫夏草粉及纯粉片等产品会造成砷过量摄入，存在较高风险。
2018年2月27日，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方网站还发布《这4种保健品不保健，千万别花冤枉钱了!》一文，文中提到：没有什么高质量研究能证明冬虫夏草对人体健康有特殊功效。功效不靠谱，重金属砷超标，连安全性都无法保证，建议大家就别花冤枉钱了。
2018年3月8日，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官网再次发布关于停止冬虫夏草用于保健食品试点工作的通知。这也意味着，冬虫夏草被踢出保健品行列。
没有了保健品身份，冬虫夏草还能不能吃了?具体功效如何?
近半个月，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多位消费者，有消费者非常追捧，认为可以增强免疫力，也可以防癌;另一部分则表示，冬虫夏草就是普通食品，没有任何功效;还有一些消费者认为，可以接受在医生指导下食用。
6月19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以消费者身份致电青海省冬虫夏草协会，相关负责人指出：“冬虫夏草是补品，没有副作用，可以长期吃，但要注意量，抗癌这件事有的人有效果，有的人没有。”
对于冬虫夏草功效争议，上述中药材企业负责人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不应该完全否认其功效，中国药典也有记载：“补肾益肺，止血化痰。用于肾虛精亏，阳痿遗精，腰膝酸痛，久咳虛喘，劳嗽咯血。”
而史立臣则认为，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已经指出临床上暂未有高质量研究证明冬虫夏草对人体具有特殊功效，而且重金属砷超标，就应让冬虫夏草回归到药材的定位，给市场上的高价“神草”降温。“如果要证明其有抗癌功效，就应该有临床数据。”
“目前支持、质疑冬虫夏草功效的双方都没有提供扎实的数据，今年，我们将申请研究项目，争取用扎实的数据来证明冬虫夏草的功效。”6月19日，青海省冬虫夏草协会一位内部人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